ofo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它的用戶們拋棄。

截至發(fā)稿，ofo的APP上排隊等待退押金的用戶已經(jīng)累計超過1000萬。這一數(shù)字還在以幾乎每分鐘一萬人的速度持續(xù)增加。

僅以早期用戶每人99元的押金計算，ofo至少要為此支付10億元。

在ofo位于中關村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的總部，從12月17日早上8點開始，就已經(jīng)被上門討要押金的用戶“圍攻”。隊伍長度從大堂延伸到互聯(lián)網(wǎng)中心門口10米、20米，甚至一度蜿蜒至丹棱街上近百米，排隊進入大廈的時間也從1個小時變成了最長3個小時。

在戴威的設想中，2018年會是ofo的大干之年，但事實上，這個2018年對于整個ofo團隊，坎坷而又艱難。從資本寵兒淪為市場棄兒，已經(jīng)被資本和供應商拋棄的ofo如何熬過這個寒冬？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01

“去ofo總部要錢！”

如果不是數(shù)百人聚集在中關村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門口，12月17日原本只是一個平常的星期一。

保潔員阿秀最先感覺到這一天跟往常不太一樣?；ヂ?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的電梯高峰期一般在8點半到9點一刻，但這一天從8點開始，A座通往高層的三部電梯就有人在排隊，而且不少人看起來不像是來上班的。他們會問前臺或者保安，小黃車是在5樓嗎？退押金是從這里上去嗎？

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大堂的樓層導引圖上，B區(qū)5層此前標注的是“ofo 小黃車”，但阿秀記不清楚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名字就從樓層導引圖上“消失”了。

從8點半開始，要搭乘電梯上五樓變得愈發(fā)艱難。越來越多的人聚集，上班的人和前往ofo總部要押金的人扎堆在大堂里，所有人都想往里進。大廈保安在電梯口設置了警戒線。要上五樓必須排隊，一次只允許15個人進入，這恰好是一部電梯能夠承載的容量。平均七到八分鐘能有一批人被允許乘坐電梯進入五樓。

下午兩點半，北京的室外溫度5度，無風無霧霾。當佳琪抱著兩歲多的女兒出現(xiàn)在排隊人群中時，站在她前后的人不淡定了。“大人受這份罪沒事，別給孩子凍著了?！碑斨兰宴骱退瞎珡鸟R駒橋坐兩個多小時地鐵趕來退押金時，站在隊伍旁邊的一位中年男人連連感嘆，“真牛，真牛，東六環(huán)到北四環(huán)，整整十環(huán)?！?/p>

佳琪的押金是199塊錢，“要是能退多好，能給孩子買點吃的。不買吃的，再加幾十塊錢，也能買一罐奶粉?！奔宴饕粋€月前就在線上申請了退款。12月14日下午，佳琪從新聞APP上看到一則報道，北京市民來ofo總部申請退押金，現(xiàn)場就拿到退款了。在家?guī)Ш⒆拥募宴饔兄渥愕臅r間，她被朋友“安排”先來打前站，如果能退他們再請假來退款。

半個月前佳琪也申請把摩拜299元的押金給退了。盡管摩拜的押金很順利就到賬了，但佳琪已經(jīng)不想再用任何共享單車了?！板X充進去容易，再拿出來就太難了?！?/p>

身穿白色羽絨服，戴著耳機，拿著一張A4紙念念有詞的立文在排隊人群中顯得很“扎眼”。她是一名在校大學生，下午兩點多從五道口趕到ofo總部。因為明天要在課堂上做一個英文的演講，她趁排隊的時間背誦明天要用到的內(nèi)容。對于能不能退押金她顯得異常淡定，“能夠退最好，不能退也沒事，錢也不多。”立文是ofo早期用戶，交納的押金是99元。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排在立文前面的方俊是一名大四學生，學校在魏公村，距離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兩站地鐵。跟立文一樣，他也是ofo的早期用戶。2016年ofo剛開始在大學投放的時候，方俊就開始用小黃車。在他的印象中，早期的ofo非常好騎，等到ofo出了校園向社會投放的時候，遇到壞車的概率就大了好多。

住在中關村附近的一對中年夫婦，他們是開車來退押金的。妻子就站在立文后面，丈夫則四處溜達，負責收集最新消息。站了半個小時，丈夫開始埋怨妻子，退的錢都不夠停車費的，來這兒干嗎？

身處風暴中心的ofo，卻顯得異常平靜。下午4點半左右，ofo小黃車現(xiàn)場工作人員表示，退押金業(yè)務辦理延長至晚上10點，直到晚上七點還有一百余人排隊。17日晚間，ofo在其微信公眾號提示，線上申請退押金與現(xiàn)場排隊退押金一樣。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AI財經(jīng)社了解到，在ofo總部排隊也并不能直接拿到退款，排隊三四個小時進入ofo辦公室也只是登記注冊ofo的手機號碼和支付寶賬號，工作人員承諾在0-3個工作日內(nèi)將押金退至支付寶賬號。

盡管如此，仍然有不少用戶選擇排隊討要說法。

在網(wǎng)絡交易社區(qū)閑魚上，嗅覺靈敏的賣家開展了“人肉代退押金”服務，價格從0.01元到99元不等。有人標價9.9元出售“退押金教程”，有人自稱“線下純手工撥號，線上三四個服務端排號”，押金99元的收費40元，押金199元的收費99元，并承諾“不成功全額退”。一位標價20元的賣家告訴AI財經(jīng)社，她17日一大早就來到ofo總部排隊，很快就辦完了登記。不過，此前已有多名網(wǎng)友因代退押金業(yè)務被騙。

02

它有這么多錢退押金嗎？

共享單車企業(yè)走到被用戶追著要押金這一步，ofo不是第一家。

這是江河經(jīng)歷的第二次排隊退押金的情況。上一次是2017年的11月，他從房山前往北京通州萬達廣場的酷騎單車總部，排隊申請退押金。

17日早上10：20，江河到達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的時候，現(xiàn)場已經(jīng)有三四百人在排隊?！斑@真的不算多的，去酷騎那次，至少有幾千人吧，現(xiàn)場都要打架的。”

江河幾乎用過出現(xiàn)在北京的所有共享單車，酷騎、一步用車、小藍單車、ofo、摩拜單車、哈啰單車。2017年3月到4月間，江河先后兩次向ofo申請退押金，都是即時到賬，這讓他覺得ofo還是很可靠的，不是“割韭菜騙押金”。自2017年5月再次交納押金后，一年多時間里，他再也沒有申請退還押金，直到ofo頻頻傳出資金鏈困難的消息。

今年10月29日，江河在線申請退款，頁面提示是0-15個工作日退款到賬，但都到了12月，退款仍然沒有到賬。他看到媒體報道現(xiàn)場可以退押金，也決定來試一試。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江河提起退款申請操作頁面

盡管排隊人數(shù)眾多，還有大媽跟維持秩序的警察、保安發(fā)生爭執(zhí)，現(xiàn)場吵鬧不斷。但江河說，這秩序比酷騎那時候好多了。

江河告訴AI財經(jīng)社，但凡小黃車能夠找得著、可以騎，他都不會退款?！艾F(xiàn)在的問題是，我根本找不到可以騎的小黃車，相當于我花錢買不到你的服務，那我留著你干嘛呢？”

壞車太多，找不著車，是不少人選擇退押金的原因之一。要解決這些問題，一支強大的運維團隊必不可少。按照ofo此前公布的人車配比，每50輛車配備1名線下運維人員。自2017年4月，ofo開始大規(guī)模招募線下運維人員。但這部分人員都屬于ofo的“非核心人員”，在簽訂合同時，均采用勞務派遣或人力外包的方式委托第三方人力資源公司實行招募。

在ofo傳出資金鏈緊張消息后，這些“編外人員”最先被踢出局。從2018年3月開始，全國多地陸續(xù)爆出ofo拖欠運維工資的事件。

今年11月，AI財經(jīng)社記者曾就線下運維人員是否減少向ofo公關人員求證，對方表示線下運維團隊一直在工作。但一位ofo離職員工告訴AI財經(jīng)社，11月上旬ofo搬離理想大廈期間，還有運維人員上門討要工資。

并非所有交納過押金的用戶都有拿到錢的機會。有一名ofo用戶將199元的押金轉成了余額（ofo此前推出的活動，押金轉成余額后可享受免押金騎行），理論上這筆錢就已經(jīng)不是押金了，但這名用戶一再要求，“讓你們老板出來，今天必須給我退款”。給他辦理登記的女性工作人員既沒有回應他，也沒有向同伴尋求幫助，而是選擇沉默應對。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ofo辦公室內(nèi)，工作人員正在登記用戶信息

盡管已經(jīng)登記完信息，但大多數(shù)人并沒有感覺到開心，“這么多人退款，ofo有這么多錢嗎？”

這個擔憂并非杞人憂天。10月31日來自界面的報道稱，一份約半年前ofo的負債表顯示，彼時，ofo整體負債為64.96億元，其中包括用戶押金36.50億元。有接近ofo內(nèi)部的人士告訴AI財經(jīng)社，如此大規(guī)模的用戶要求退押金，ofo目前的資金狀況肯定無法承擔。

此前，有媒體報道稱“ofo挪用押金或超百億”，ofo對外回應稱，挪用押金為不實消息，且不符合共享單車行業(yè)基本商業(yè)邏輯。

不過，一位共享出行行業(yè)創(chuàng)始人告訴AI財經(jīng)社，挪用押金幾乎是業(yè)內(nèi)公開的秘密。騎行費用連最基本的運營支出都不能打平，一旦投資人不愿意再掏錢，缺乏造血能力的共享單車企業(yè)要活下去，只有這一條路?！斑@些用戶的押金有人管嗎？沒有人管，說是由銀行托管，有誰去查過這些押金究竟在哪里？還不是左手倒右手?！?/p>

承諾去年7月底押金全部退回的町町單車一夜間人去樓空，欠用戶3000多萬元押金未還，過去開卡宴上班的富二代創(chuàng)始人丁偉鋃鐺入獄。被滴滴復活的小藍單車轉移了資產(chǎn)，卻沒有填上巨大的押金黑洞，只是被轉化成了滴滴券。業(yè)內(nèi)人士估計，小藍單車押金池的規(guī)模在15億元以上，還拖欠至少10億元供應商欠款。

今年8月11日，小鳴單車宣布破產(chǎn)，公司賬戶上僅剩35萬多元，被11萬名用戶以拖欠2000余萬元押金為由告上法庭，還拖欠員工和供應商欠款3540多萬元。

ofo的押金去了哪里或許只有戴威清楚，可以肯定的是，ofo已經(jīng)不再承諾0-3個工作日完成退款申請。

AI財經(jīng)社了解到，有ofo工作人員對現(xiàn)場排隊退款的用戶表示，17日在總部填寫表格的用戶，會在承諾日期內(nèi)退款，而18日開始排號退款的用戶則按排號次序，順序退款，每日零點排位號碼將會更新。

03

資本離場

轟轟烈烈的風口再往前邁一步，也許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擊鼓傳花的游戲結束了，嗅覺異常靈敏的資本，比用戶更早一步逃離如今面臨窘境的ofo。

截至目前，ofo的上一輪融資還停留在今年3月阿里巴巴領投的8.66億美元E+輪融資，那是ofo用核心資產(chǎn)共享單車作為質(zhì)押物換來的。掃碼騎車前15秒的視頻廣告，為“三無”產(chǎn)品發(fā)軟文，將押金轉至P2P平臺——但凡有可能籌到錢的方式，ofo幾乎都嘗試過了，依然只能苦苦支撐，勉強維系。

在共享單車被稱為中國“新四大發(fā)明”、人們滿懷贊嘆地調(diào)侃“顏色不夠用”的兩年前，沒有人會預料到這樣凄涼的場面。

剛創(chuàng)業(yè)融資時，戴威覺得資本能投錢就是恩德，連條款都不談。但隨著共享單車風口日盛，資本爭先恐后地一擁而上，2016年年底，共享單車領域僅獲得融資的入局者就有20余家。業(yè)內(nèi)人士估算，整個共享單車領域這幾年已經(jīng)燒掉了超過百億美元。曾參與過對滴滴投資的劉毅然如是描述當時的盛況：“如果你人不在北京，基本上就投不進去了?！?/p>

被投資人眾星捧月的戴威心態(tài)也開始發(fā)生微妙的變化，覺得感恩資本“是一種弱勢”，甚至認為“資本是來掙錢的，給他一個掙錢的機會”。ofo內(nèi)部人士透露，戴威從B輪融資起就不曾主動找過投資，都是資方找上門來。

錢來得太順，也燒得太快，讓這個年輕公司的幾乎所有人都燒紅了眼。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據(jù)員工透露，經(jīng)歷過大大小小10輪融資的ofo做活動不計成本，發(fā)快遞只用順豐，斥巨資簽約鹿晗，甚至花錢命名了一顆衛(wèi)星。當時，ofo管理層一人一輛牧馬人，一個區(qū)域運營一個月就能貪污數(shù)萬元，年會上被獎勵4個月工資的10位“優(yōu)秀員工”，短短一個月后就有3人因數(shù)據(jù)作假和貪污被開除。

那是共享單車最后的風光時刻。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情勢急轉直下。

遲遲找不到可持續(xù)的盈利方式，共享單車在資本力挺下瘋狂砸錢搶占市場的階段進入了尾聲。除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摩拜單車、哈啰出行和青桔單車，共享單車已經(jīng)有大半年沒有獲得資本方的青睞。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悟空單車、町町單車、小藍單車、酷騎單車、1號單車等十數(shù)家第二三梯隊的創(chuàng)業(yè)企業(yè)相繼加入了共享單車“死亡大軍”的行列，有的只活了半年時間。

一位ofo員工此前向AI財經(jīng)社透露，今年1月8日召開的ofo年會上，戴威還慷慨激昂地提出新的一年要把總用戶做到3億，總營收做到100億元的目標?！斑^完春節(jié)就變了。聽公司里的人說，錢進不來了?！?/p>

去年9月，軟銀完成了對ofo的投資盡調(diào)，最終決定放棄，ofo期待已久的10億美元融資落了空。同年12月，當初力挺戴威的朱嘯虎將ofo的股份全部賣給了阿里巴巴，套現(xiàn)30多億美元悄悄離場。

那時，ofo與摩拜燒錢擴張的拉鋸戰(zhàn)已達到白熱化階段，曾宣稱要“3個月結束戰(zhàn)爭”的朱嘯虎轉了口風，開始明里暗里地撮合ofo和摩拜，認為“唯有合并才有出路”。但心高氣傲的戴威只想獨自掌控局面，頂著諸多投資人的壓力拒絕了這一提議。推動兩強合并的嘗試失敗后，投資人愈發(fā)收緊了錢袋。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從今年4月開始，雖然ofo方面屢次出面斬釘截鐵地辟謠，但關于ofo將要“賣身”滴滴的傳言仍然鋪天蓋地，幾乎每隔半個月就刷一次屏。

自2016年9月C輪融資以來，連續(xù)多輪投資的滴滴躋身ofo最大股東，也成為多次被戴威公開感謝的“貴人”。但由于滴滴試圖取得ofo控制權，戴威則認為對方“要的太多”，雙方始終無法達成一致，滴滴派駐到ofo的3名高管也被戴威“強制休假”。

AI財經(jīng)社此前了解到，為了平衡滴滴在ofo中的權力，ofo還曾轉向阿里尋求支援，并得到了一筆約10億美元的投資，但擁有一票否決權的滴滴拒絕簽字，致使這筆錢遲遲未能到賬。被資本“斷糧”長達半年多、自身又沒有造血能力的ofo，最終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

去年12月7日，ofo早期投資人王剛在第十七屆中國股權投資年度論壇上表態(tài)，認為早期共享單車存在惡性競爭，部分超額投放的單車使用率不足，企業(yè)收不到錢，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有可能押金退不回來了，有可能公司就沒了”，最終“打得挺熱鬧的，濺了一身血”。

一語成讖。

資本如潮水般洶涌而來，讓風口之上的弄潮兒難免有些飄飄然；又如潮水般驟然退去，只留下一地雞毛和孤零零地擱淺在沙灘上的ofo，獨自咀嚼被拋棄的苦果。

04

搖擺的當家人

最后一次接受阿里投資后，昔日風光無限的戴威開始有意識地躲避媒體和公眾的視線。事實上，在經(jīng)過了一系列自救失敗、獨立無望、融資艱難之后，戴威已然選擇放棄ofo。

這個創(chuàng)業(yè)僅兩年就躋身2017年福布斯80后百富榜第18位的年輕人比胡瑋煒心氣更高，他的夢想是讓ofo成為和Google一樣影響世界的企業(yè)。據(jù)ofo員工透露，戴威計劃在上市時打上北大師兄送給他的領帶，甚至想好了敲鐘時要發(fā)表的“獲獎感言”。

人生難得遇上一次與命運對賭的機會。正如一位接近戴威的投資人所說，“當你趕上了這滔滔洪流，一旦放棄再想抓住這樣的機會就很難了?！?/p>

他希望資本“理解創(chuàng)業(yè)者的理想和決心”，讓ofo獨立發(fā)展，但又覺得“有時候還是不能太楞”。今年3月，戴威接受媒體采訪時首次松口表示“一切皆有可能”，但事態(tài)顯然已超出了他的控制。次月，摩拜作價27億美元委身美團，雙方合并的談判桌被徹底掀翻。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ofo創(chuàng)始人戴威

今年5月的員工會上，戴威將ofo現(xiàn)狀比作了電影《至暗時刻》中丘吉爾面臨的處境，并向員工表示：“如果不愿意戰(zhàn)斗到最后，現(xiàn)在就可以退出?！?/p>

形勢越來越糟糕，這個言語溫吞、表情淡漠的年輕人開始意識到，“這個事情不是我能決定的”。

10月下旬，ofo 運營主體東峽大通（北京）管理咨詢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悄然換成了5號員工陳正江，戴威仿佛憑空消失了。

在他銷聲匿跡的這段時間里，于信幾乎成了ofo對外發(fā)聲唯一的“傳聲筒”。一位內(nèi)部員工告訴AI財經(jīng)社，戴威不在公司的這段時間，ofo的對外事宜都是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于信在負責。

今年6月，ofo將運維人員從1.2萬人縮減至9000人，總部員工比例降至50%。當時戴威沒有露面，是于信給出了一個不太有說服力的解釋：“這并非裁員，而是重新梳理團隊?！?/p>

自那以后，ofo裁員、搬遷、資金鏈斷裂等壞消息接踵而至，戴威始終沒有發(fā)聲。

11月初，ofo北京總部離開了因入駐過新浪、百度等多家公司而被視為“風水寶地”的理想國際大廈，“龜縮”到原本海外部門所在的一隅?？偛咳藛T計劃逐步縮減至300人以內(nèi)，空工位越來越多，散伙飯越吃越勤，有員工每周一去公司，都會在釘釘上問關系好的同事還在不在。

11月14日，連續(xù)數(shù)月沒有消息的戴威重新出在辦公室，跟在場員工開了一個時長一個半小時的內(nèi)部會議，坦承“我錯了”，他說曾想過放棄，因為確實沒錢了，但最終還是選擇堅持下去。戴威的發(fā)言被員工視為“鼓舞士氣，重新出發(fā)”。

“ofo不會倒閉，其他都有可能?！彼麃G下了一句有無限想象空間的話，并未透露ofo是否已拿到新融資。有內(nèi)部員工告訴AI財經(jīng)社：“戴老板看起來精神狀態(tài)不錯，他要重振旗鼓了?！?/p>

但直到那一刻，人們才確信，在與資本的角力中一向以“獨立英雄”和精神領袖角色示人的戴威，在看不到盡頭的漫長暗夜中曾試圖搶先放手離開。

11月28日，戴威發(fā)表一封內(nèi)部信，宣布ofo進行全新的組織架構調(diào)整和升級，推動企業(yè)文化和價值觀建設?！八^危機，就是危險和機遇的并存，只有在最危險的時候才能真正讓我們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當你認為它是危險，那么危險已經(jīng)來臨，當你認為它是機遇，那么機遇即將到來！”

他在信中寫道，“在最困難的時候，我們?nèi)孕鑸允匦拍?，哪怕是跪著也要活下去，只要活著，我們就有希望?！彼蝗缂韧乜犊愒~，高喊口號，鼓勵自己“臉書也曾經(jīng)差點賣掉，留著最后一口氣，也許就能把握下一個機會”。

可誰都知道，這位出身優(yōu)渥、學歷光鮮的創(chuàng)業(yè)者早已在為自己謀求退路。AI財經(jīng)社從知情人士獲悉，戴威已在新加坡成立了一家區(qū)塊鏈公司，多名原ofo老員工投身其中，并已積累相關資金以備不時之需。

ofo還活著，只是希望在哪兒？依然堅守在ofo的員工也開始動搖。一位ofo內(nèi)部員工告訴AI財經(jīng)社，戴威11月回到ofo的時候，他真的準備再跟著老戴大干一場。但時至今日，他已經(jīng)準備年底換個環(huán)境了，跟他有同樣想法的員工也不在少數(shù)。

如今，泡沫散盡，眾人離場，一心想掌控全局的戴威又回到ofo孤獨的聚光燈下。他也許還有卷土重來的本錢，可擺在ofo面前的，只有那條前途多舛、命運難卜的崎嶇小路。

05

ofo可能真的沒錢了

近一年多時間，深陷缺錢危機的ofo正在進入一個惡性循環(huán)。

早在去年6月，由于沒有找到新的投資方“續(xù)命”，原本已經(jīng)談好的7億美元融資在董事會層面上被卡住，ofo就開始陷入了供應鏈危機。

當時每天夜里3點，戴威都會準時收到本科室友、分管供應鏈的薛鼎的電話，“供應商坐在辦公室不走，要鬧事了，今天一定要付錢，要不明天上新聞了！”接近ofo核心高層的人士向網(wǎng)易科技透露，當時ofo一度背負著十幾億元的巨額債務，戴威只能跑到各個“爸爸”的辦公室里“哭求”，請他們簽字放行融資。

目前，上海鳳凰、富士達、飛鴿等早已停產(chǎn)小黃車，單車電池的供應也已經(jīng)停止半年之久。

8月31日，鳳凰自行車因被拖欠6815萬元貨款，將ofo一紙訴狀送上了法庭。曾計劃向鳳凰自行車采購至少500萬輛單車的ofo，只完成了不到40%的訂單，還拖欠大量貨款。當初在全國大小城市鋪下的小黃車，有相當一部分被鎖進“單車墳場”，留下數(shù)億噸計的廢鐵，5元一輛都沒人要。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今年9月，為討要運輸款，百世物流一紙訴狀將ofo告上法庭。而早在百世物流之前，ofo就已經(jīng)與德邦物流、云鳥物流等多家物流供應商展開談判尋求欠款解決方案。

有物流商表示，從2017年9月、10月開始，ofo的回款速度就慢了很多，與物流公司、生產(chǎn)商、維修廠之間均有欠款，金額達上億元。理想國際大廈的保安此前透露，ofo供應商來催賬的現(xiàn)象并不稀奇，還有催款人在大樓前拉橫幅甚至報警。

與ofo私下展開秘密談判的云鳥物流內(nèi)部人士告訴財經(jīng)網(wǎng)：“與ofo的談判非常吃力，它可能真的沒錢了，談判只能慢慢推進?！?/p>

供應商大面積終止合作，直接影響了ofo的運維和用戶體驗。

一位共享單車業(yè)內(nèi)人士告訴AI財經(jīng)社，線下運維成本太高，一輛單車從北京五環(huán)外重新運進城的成本其實遠遠超出騎行費用，收縮運營是止損操作。今年12月9日，摩拜單車開始將運營區(qū)域從六環(huán)外收縮至五環(huán)內(nèi)，用戶將車騎出運營區(qū)域?qū)⑹杖?元調(diào)度管理費。

一位摩拜單車的物流供應商告訴AI財經(jīng)社，要維持共享單車的線下運維需要一支龐大的隊伍，僅他知道的跟摩拜合作的物流公司就不下5家。據(jù)他透露，ofo目前的運維工作大部分都是由蹬三輪的個人在維護，幾乎沒有大的物流公司跟ofo合作。盡管這一說法并未得到ofo方面確認，不過小黃車數(shù)量急劇減少，壞車越來越多，熱點區(qū)域的共享單車從橙藍黃3色逐漸演變成橙色和藍色為主導。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為緩解緊張的資金鏈壓力，除了取消大部分城市的芝麻信用免押金活動、拖延押金退款進程、誘導用戶將押金轉為余額、年卡或網(wǎng)貸平臺資金等，ofo還通過上線短視頻廣告、將自行車“變身”廣告位、在公眾號上為“三無”微商產(chǎn)品發(fā)軟文等方式“找錢”。種種舉動，被網(wǎng)友評價為“饑不擇食”“想錢想瘋了”。

近日，不少用戶發(fā)現(xiàn)ofo疑似漲價，新的計費規(guī)則和名目撲朔迷離，而且屢屢出現(xiàn)程序錯誤。

按照ofo此前公布的計費規(guī)則，小黃車的騎行費用為每小時1元，學生0.5元。微博網(wǎng)友“不過三米”發(fā)現(xiàn)，自己只騎了不到1公里，就顯示收費4元，其中包含起步價1元，以及4分鐘的時長費3.2元和1.3公里的折舊費0.6元。另一位網(wǎng)友也在騎小黃車上班時發(fā)現(xiàn)，不到3公里的路程收費8元，其中“行程原價”3元，還莫名多出了5元的“調(diào)度費”。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網(wǎng)友“杰少201301”注意到，ofo官方App上顯示，他6分鐘騎行了1900多公里，收費6元，幾乎和出租車的收費齊平。一位ofo用戶告訴AI財經(jīng)社，他在App中充值20元，但只騎了4次就顯示欠費1.3元，想繼續(xù)使用只能繼續(xù)充值。

更讓用戶不滿的是，不僅在街頭巷尾尋找一輛沒壞的小黃車越來越難，而且每次掃二維碼遇到壞車都會被扣費。ofo內(nèi)部員工透露，小黃車損耗率至少20%，修車師傅每天都有修不完的壞車，以至于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10輛ofo 9輛壞，還有1輛騎不快”的段子。

市民趙先生告訴AI財經(jīng)社，他曾在東直門連續(xù)4次遇到壞車，被扣費4元。客服人員在電話中表示，ofo的規(guī)則是先行扣費，由運維人員實地確認后再把多扣的費用退還給用戶，但關于如何確認語焉不詳。

數(shù)百用戶寒風中排隊，等待退押金的照片傳遍網(wǎng)絡后，更多ofo用戶前往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欄桿取代了條幅將人群劃分成有秩序的隊伍；物業(yè)專門貼出告示，指引員工走另外的通道前往各自辦公樓層；ofo做了專門的線上退款流程指引，擺放在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門口。

千萬人排隊退超10億元押金，被資本和市場拋棄的ofo如何熬過寒冬

12月17日晚，沉寂已久的ofo小黃車公眾號發(fā)表公告，稱后臺會根據(jù)申請?zhí)峤坏捻樞蜻M行信息審核與收集，并按順序退款。在這篇閱讀量迅速突破10萬的文章下，ofo放出了近百條為其加油打氣的正面評論。“我前兩個月剛定了包一年的198元，押金我也不退。你們好好管理，永遠辦下去?！币晃挥脩粼诹粞灾袑懙?。

一切都井然有序，但沒有人知道，如果0到3個工作日之后，押金還沒有到賬，或者更長時間后，超過1000萬用戶的退款申請還在無限期等待中，這場聲勢浩大的“2018年ofo車友會”要如何收場？用戶集體離場，會成為壓垮ofo的最后一根稻草嗎？

文中阿秀、佳琪、江河、立文、方俊為化名